Tria聿涯

Summary：梅丽莎喝下“通识者”魔药，回忆起了一些廷根旧事。

Notes：

/梅丽莎视角

/全文5200+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  “通识者”魔药的味道不算好，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，留下了一些生铁的气息。若不是魔药由导师在自己面前亲手调配，梅丽莎几乎要以为自己被药水中暗藏的零件尖端划破了口腔。她思维发散地品尝着魔药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师在喊自己的名字。

  “梅丽莎——收敛灵性！去回忆那些你印象最深刻的东西！”

  梅丽莎回过神来，意识到自己需要掌控住刚刚喝下的魔药。

  根据导师所说，“通识者”魔药的特点是极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，在服下魔药后，自身的灵性会复现所学过的所有知识。掌控魔药的第一步就是以记忆为绳索，按照一定的顺序，将知识收束起来，使它们能够为自己所用。梅丽莎为此准备了从小到大的各种回忆。此刻在魔药的催化下，那些藏着各种知识的回忆如同沸水中的气泡般，不停地涌进脑海。

  梅丽莎一直是个聪明的姑娘，会抓住一切机会阅读、学习和实践。母亲打理家里的收支账目，年幼的梅丽莎便跟着学会了计算；好友家中有一些旧书，梅丽莎用自己心爱的娃娃交换来一本课本，自学了一些简单的机械原理；在技术学校就读的日子里，带着零件或是图纸的梅丽莎是教师办公室的常客……往日的气泡连续不断地在她脑中炸开，把记忆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上。

  梅丽莎在其中一个气泡中瞥到了父亲留下的怀表。那块银白色的怀表并不大，但小巧表壳下的表芯却由复杂的机关驱动着。此前，要想让指针能按着标准的时间哒哒走动，梅丽莎尚且需要经过一番心算。此刻借由魔药带来的视角，她凝视着回忆中的怀表，几乎能一眼看透齿轮与发条运转的规律。

  上好弦，伴随着清晨六点的钟声，怀表嘀嗒嘀嗒地走了起来，又被另一双手稳稳地接了过去。

  “克莱恩，别傻站着了，快来吃早饭……你去买面包的时候，记得买少一点，只要八磅。这个天气，面包吃不完是要坏掉的。”

  回忆里的少女对着哥哥再次叮嘱，而对面的年轻人手里反复开关着表盖，脸上带着略微僵硬的笑容，尴尬地答应下来。

  还是那个表情……回忆外的梅丽莎悄悄翘了翘嘴角，克莱恩一定正在心里抱怨妹妹把他当做书呆子。可是这不能怪梅丽莎啰嗦，克莱恩沉浸在历史里的时候，那股学习的劲头能让他忘了一切叮嘱，写下的与第四纪历史有关的笔记能塞满一整个柜子，脑子里却腾不出地方放下一句关于面包的告诫。

  但是……克莱恩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不再记笔记了呢？

 

  沸腾的水骤然平息，回忆在此处突兀地断开。梅丽莎像是被谁推了一把，从冥想中踉跄醒来。导师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，称赞她收敛灵性很快，在掌握魔药上有着绝佳的天赋。梅丽莎点头应和着，接过导师开出的书单，在导师的鼓励中挂上礼貌而得体的微笑。

  微笑之下，梅丽莎近乎惶恐地想，克莱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记笔记了呢？在克莱恩意外离世时，在莫雷蒂家搬出小公寓时，在他宣布自己找到工作时……还是更早以前？

 

  时间可以磨平很多东西，尤其在贝克兰德——希望之都的生活总是那么充实，与之相比，廷根留下的回忆就像梦一样缥缈模糊。但“通识者”魔药像一个严苛的家政女仆，并不为朦胧之美所动，它举着鸡毛掸子，拂去了回忆上厚厚的灰尘，逼迫着梅丽莎回顾她未曾注意的细节。

  梅丽莎微笑着出了门，微笑着上了公共马车，微笑着踏进家门，在关上房间门的时候双腿一软，跪坐在地。非凡能力如同冷水一般浇过她的大脑，清洗着她的记忆，用灵性补全细节，把已近忘却的画面重又投射到她眼前。

  这是最好的机会。有个声音在心底对她说，你得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  这有意义吗？梅丽莎问。

  真实即是意义。心底的声音这么回答。

  梅丽莎咬了咬下唇，摇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
 

  梅丽莎花了几天时间，一边掌握基本的神秘学知识，一边回忆与克莱恩有关的事情。在“通识者”的能力下，兄妹三人在廷根的记忆如同昨日一般清晰。

  克莱恩有着记笔记的好习惯，也常常把笔记当成日记，在那些迷雾般的历史下面随手记录哥哥和妹妹的一些生活小事。

  为了查找一种源于蒸汽时代的锁芯结构，梅丽莎曾经也试图借阅过克莱恩的笔记。

  当时克莱恩马上要进入毕业季，桌下柜子里的笔记本堆了半满。根据梅丽莎的形容，克莱恩思索片刻，判定这种锁是罗塞尔大帝在位时期的产物。

  “我记录过蒸汽时代一些标志性发明的时间和特征，应该在一个黑色封面的笔记本里……”

  这算是句废话，克莱恩的笔记本全都是黑色或褐色封面的廉价本子，薄薄的纸页要不了几年就变得脆而易碎。兄妹俩把柜子掏空，跪在地上，在半白泛黄的纸页里汗流浃背地翻找了一刻钟，才终于找到对应的笔记。克莱恩不愿意让梅丽莎去翻阅，坚持要自己翻开对应的那页交给她。梅丽莎接过笔记，如愿知道了那种锁芯的正式名称和发明人，随手翻过一页时，却又眼尖地在后面发现了克莱恩的一小段日记。

  “5月11日，多云。

  “梅丽莎可能会对这些东西非常感兴趣，但图书馆里的《机械简史》并不允许带出馆，书店里同样的书要卖5苏勒，这太贵了。

  “如果我能成为一名讲师，那么班森就不必再为我的学费没日没夜地加班，梅丽莎也能读到自己喜欢的书。

  “可是以我现在的成绩，想成为讲师太难了……不行，明天就要考古弗萨克语了，我不应该想得太多。路要一步一步走，完成眼前的学业，才能做更多的事。

  “这个学期一直没有回家，省下了一些车费。放假回家的时候给梅丽莎带一块柠檬蛋糕吧，她惦记很久了。”

  梅丽莎刚潦草地扫了一眼，笔记本就被克莱恩合上了。青年耳根微微发红，仿佛被看到的不是日记，而是醉鬼的呓语。

  “这是去年的日记，现在我的成绩好多了，顺利毕业不成问题。”

  梅丽莎望着自己的哥哥，鼓了鼓腮，努力忽视鼻腔中酸酸的感觉，故作轻松道：“好啊，那你找到工作之后，一定要记得给我买书。”

  “……我保证，我一定可以做到的。”他认真地说，“相信我。”

  梅丽莎的确很喜欢那本书，但也并没有真的认为克莱恩会将一本厚书带回家——梅丽莎清楚，即使毕业后应聘讲师成功，克莱恩的月薪也经不起他胡乱花销：购置体面的服装，与同事应酬交际，都需要花上一大笔钱；而且克莱恩也到了成家的年龄，如果准备恋爱结婚，那开销就更大了……梅丽莎略作计算，很快放弃了期待。

  毕业季很快过去了，天气也开始转凉。就在梅丽莎快要忘记这件事时，克莱恩的礼物如约而至。

  “我在书店里看到了这本书，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。”他说。

  梅丽莎抚摸着书脊，沉浸在八分喜悦与两分焦虑中，甚至没有注意青年的措辞。

  “克莱恩，你又在乱花钱。”她恋恋不舍地盯着书封上烫金的书名，“现在正是需要攒钱的时候，5苏勒可不是一笔小钱……”

  “这就是另一个好消息，我又加薪了。”克莱恩微笑着揉了揉梅丽莎的脑袋，“况且你不收下这份礼物的话，班森也不好收下他的礼物，那可是一顶新帽子，可以有效地遮盖他的发际线……”

  “我都听见了。”刚进家门的班森在他们背后幽幽地说。

  克莱恩立刻借口炉子上炖着东西，钻进了厨房，班森追了进去，梅丽莎在客厅站着，仍旧能听到他们在厨房笑闹的声音。过了一会儿，班森被赶了出来，克莱恩从厨房探出一个头。

  “快把东西放下，去洗个手，今晚有红酒炖牛肉。”

  “哪里来的红酒？”

  “梅丽莎还不到能喝酒的年龄。”

  梅丽莎和班森同时发出声音，但克莱恩只是摆了摆手。

  “是公司福利……没关系，酒精会挥发掉的，味道非常好，相信我。”

 

  走出亲人离世的悲伤后，梅丽莎审视记忆，很容易地发现了克莱恩身上的诸多突兀之处。从某些方面看，克莱恩固然还像以前一样，对机械一窍不通，买东西不会讲价，收拾东西笨手笨脚；但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截然不同——克莱恩向来不擅长做饭，很少应和班森的玩笑，对历史无比痴迷，习惯于记录笔记。而在梅丽莎的记忆中，克莱恩出事前的那段时间，厨艺突飞猛进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——固然有他不计成本放入香料的原因，但“不计成本”本就不像是节俭的克莱恩能做出的举动。

  简直像是……换了个人。

  梅丽莎为自己的想法颤栗起来，这推测并不科学，但这个世界也不完全按照科学运行。“通识者”魔药不仅让梅丽莎回忆起了诸多生活细节，也给了她借助神秘学知识回顾往昔的机会。

  克莱恩衣服上偶尔会残留精油味道，如今梅丽莎可以轻松辨别出那是深眠花的甜香；克莱恩的遗物中有一把银制的匕首，梅丽莎现在知道了那是祈祷仪式所需。多方线索佐证下，“黑荆棘安保公司”的实际职能也不难推测——梅丽莎知道黑夜教会官方非凡者组织的名字叫做“值夜者”。

  女神在上，梅丽莎轻声自语，我并非质疑一家人一起度过的日子，我只是想知道在克莱恩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。

  或许是血缘的联系，或许是某种神秘学上的规律，梅丽莎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：克莱恩仍然活着，即使此刻他并不在家人身边。她从未与任何人讲述过自己的感觉，仅仅在教堂祷告时向女神倾诉过自己的思念。“通识者”途径并不会增加多少灵感，但成为非凡者后，梅丽莎笃定地察觉到有一些联系被加深了。

  从前的克莱恩并不是神秘学爱好者，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了非凡，梅丽莎不得而知。但如果要了解克莱恩的事情，值夜者是一个最佳突破口。

  梅丽莎仍记得那位前来通知他们克莱恩死讯的年轻警官。

  她敲响了平斯特街7号的门，得到了一个长而拗口的尊名。尊名指向的神有着陌生的名字，但梅丽莎轻轻念出这个名字，感受到了熟悉的联系。

 

  灰雾之上的古老宫殿和青铜长桌并没有带给梅丽莎什么特殊的感受，事实上，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长桌尽头——身着斗篷的青年坐在椅子上，向着她微微点头。

  灰雾没有遮蔽他的面容，梅丽莎清晰地看到了她暌违多时的兄长。此前忐忑的心情与念诵神秘尊名的担忧在此刻烟消云散，梅丽莎没来由地笃定下来。

  “梅丽莎，不要随便念来历不明的东西。”

  梅丽莎在念诵尊名前准备过一些问题，礼貌一些的诸如“我想知道克莱恩身上发生了什么”，僭越一点的诸如“你到底是谁”。但在青年开口后，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了。

  还是这样，梅丽莎心想，这句话的口吻无比熟悉，就像“不要节省来回上学的车费”“不要用饭钱买零件”一样，无论什么时候，克莱恩总是关心着他唯一的妹妹。

  “我还可以叫你克莱恩吗？”

  青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：“你可以看完这些再决定。”

  灰雾在青年的手中凝聚起来，具象成了一本笔记，是梅丽莎所知的克莱恩最常用的那一款。青年将笔记摊开放在长桌上，推到梅丽莎面前。

  梅丽莎犹疑着把目光投向了这本笔记，入目是她所熟悉的字迹。

  “所有人都会死，包括我。”

  这本笔记上的内容并不多，即使梅丽莎一字一句把那些句子刻进心里，再对照自己所知的神秘学知识逐条解读，推测结果，翻阅结束也用不了几分钟。读完全部笔记后，她抬起了头。

  “他受到了笔记的影响……对吗？”

  青年颔首。

  尽管没有明说，但梅丽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  “首先，我要对你说一声抱歉。我并不完全是克莱恩。”

  接下来梅丽莎听到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故事。来自异世的灵魂苏醒在自杀的青年身上，接着又牵扯进了教会叛逃者的阴谋，在奇迹般的两次死而复生后，不得不改名换姓，独自寻找复仇的机会。

  “我有克莱恩一部分的记忆和感情，也有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记忆和灵魂。我可以对其他人自称克莱恩，但你和班森是克莱恩的亲人，你们有权决定接不接受这个称呼。”

  梅丽莎看着对方。神明把笔记本摊开在梅丽莎面前，同时也将一部分自己摊开在少女面前。透过那点无法用神秘学或者血缘解释的联系，梅丽莎敏锐地察觉到了青年略微紧张的心情——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。

  “你确实不完全是克莱恩。”

  梅丽莎的声音如同法槌轻轻落下，青年的动作未有任何改变，但梅丽莎感受到了此地主人一闪而过的失落。

  “但……在廷根的那几个月里，你是真的把班森当做哥哥，把我当做妹妹。既然你曾经向我们付出了真切的感情，那么，我想，不管你的名字是什么，拥有什么样的身份，我们都应该承认，你也是莫雷蒂家的一员。

  “如果你愿意，你永远可以是我的哥哥。”

  青年看上去想要说些什么，又吞了回去，最终从喉间挤出一丝喜悦的叹息，面容比起初见时生动了许多。他对着梅丽莎露出了微笑。

  “谢谢。”

 

  灰雾遮盖住了青铜长桌与古老的宫殿，投射出了往昔的幻影。他们坐在水仙花街那栋公寓的餐桌边。梅丽莎向克莱恩提起了自己的学业和实习，克莱恩则礼貌地关心了一下班森的工作时长和发际线。

  “说到班森，班森结婚了。露丝是个好姑娘，是班森在财政部的同事——”

  克莱恩点头：“他们一定很幸福。”

  “你去了婚礼，对不对？”梅丽莎追问。

  “我在旅行的时候路过了教堂。”克莱恩回忆着班森的表情，“他笑得像只卷毛狒狒。”

  于是梅丽莎又说起他们的新家，说起喜爱园艺的露丝在屋后开辟的小小花园，克莱恩专注地听着，直到梅丽莎的神色逐渐疲倦。

  “来这里会大量消耗你的精神力，现在你该回去了。”克莱恩温和地提醒她。

  于是梅丽莎止住了话头，迟疑地发问：“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？”

  “有需要的时候，你可以随时念诵我的尊名，我也会及时回应。但恐怕你不能经常来这里见到我。”克莱恩直起身体，水仙花街的幻影消散了，“我需要在沉眠中应对一些东西，在处理好这些东西前，我只会有暂时的清醒。”

  梅丽莎知道，以自己的层次，询问克莱恩遇到了什么困难并没有意义。于是她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：“那么，你什么时候回家？”

  克莱恩露出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微笑，他轻声向妹妹许诺。

  “我会回家的，相信我。”